編者按：央廣網《遠山的回響》系列報道推出第五季《山水人間二十年》，聚焦“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”理念提出二十載的時代回響。二十載山河巨變，千萬個“余村”涌現。他們是“兩山”滋養(yǎng)的新生代，用AI技術嫁接生態(tài)農業(yè)，以創(chuàng)客思維激活田園夢想，讓陳舊老屋變身“共益社區(qū)”……青春與青山雙向奔赴，山水間的幸福畫卷，如今正在變成現實。

　　在海南島中部蒼翠的群山環(huán)抱中，白沙黎族自治縣聚居著黎、苗等少數民族。這里，黎族織錦的斑斕與山間云海交相輝映，鸚哥嶺的林海濤聲與南渡江源頭的清泉，共同勾勒出這片土地的靈秀。作為瓊崖縱隊活動的革命老區(qū)，紅色印記深深鐫刻在黎村苗寨，當年軍民共守的山林，如今不僅是百姓心中的“精神家園”，還是村民的“致富飯碗”。

　　白沙是全國第二大民營橡膠種植大縣，漫山遍野的橡膠林曾是群眾的“搖錢樹”。但近年來隨著橡膠價格走低，部分膠農因收益銳減棄割“離場”，望著成排的膠樹嘆氣的場景時有發(fā)生。

　　面對困境，白沙堅守生態(tài)紅線，秉持“兩山”理念探索轉型，在生態(tài)保護與經濟增收的平衡中，走出了一條“橡膠林+”的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振興之路。如今，白沙的林下經濟年產值已突破5億元，每年提供7萬多人次就業(yè)崗位，集體經濟撐起村民錢袋子，涌現出多個年產值破百萬元的村子。

　　膠林下的新希望

　　凌晨5點多，霸王嶺晨霧未散，青松鄉(xiāng)青松村委會苗村的橡膠林里已有了忙碌身影。青松村黨支部副書記、村委會副主任黃洪霞帶領婦女們，在林下小心翼翼地翻土。鋤頭起落間，一個個飽滿的虎乳靈芝露出來。這是苗村試種成功的第一茬虎乳靈芝，是村民們蹚出的致富新路。

　　苗村的橡膠樹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種下的。在黃洪霞的記憶里，村里人祖輩靠割膠維生，凌晨3點起床，辛苦一天割150棵樹，收入卻不到80元。“去年割膠旺季，阿林家的膠樹病死了30多棵，他蹲在林子里哭，說唯一的經濟來源也沒有了?！秉S洪霞用砍刀清理著靈芝周圍的雜草，指縫間的老繭訴說著昔日的艱辛。2014年她被選舉進入村委會工作時，村里的年輕人幾乎都外出謀生，留下像阿林這樣守著橡膠林的中年人。

　　改變的契機出現在2023年秋天。白沙縣農業(yè)農村局干部帶著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技術員進村，在村委會廣場鋪開《林下經濟規(guī)劃圖》。“橡膠樹行距間，最適合種虎乳靈芝！”公司技術員李學軍蹲地畫圖時，黃洪霞注意到他褲腳沾著的泥點里裹著幾粒橡膠籽。

　　當晚，村委會的燈亮到后半夜。有的村民擔心：“祖祖輩輩靠割膠吃飯，林下種虎乳靈芝會不會破壞橡膠樹的根？”黃洪霞沒多爭辯，默默拿出手機里鄰村的照片：同樣的膠林下種滿菌包，農戶們數錢時燦爛的笑容格外有說服力。

　　其實，黃洪霞早在培訓中就了解到虎乳靈芝是世界公認的珍貴菌種，在白沙縣種的虎乳靈芝是依托海南本地的野生虎乳靈芝資源，結合現代生物技術，選育出的最適宜海南本地環(huán)境生長的菌種，只要認真干，收益一定不會差。她向記者介紹說：“虎乳靈芝富含多糖、蛋白質等活性物質，粗加工產品虎乳靈芝切片在市場供不應求。”

　　說干就干，黃洪霞硬是“搶”來了30畝試驗地。她挨家挨戶做工作，承諾“賠了我負責”。最后，在苗村湊齊了地塊。翻地那天，阿林拿著柴刀，沉默地走在最前面——他想掙錢的心意都在行動里。

　　現在，這些曾被戲稱為“傻蘑菇”的虎乳靈芝，成了苗村的寶貝。黃洪霞輕輕把剛挖出的虎乳靈芝放進竹籃，菌蓋邊緣的乳白粉末帶著淡淡松木香。“截至今年8月初，已收入16萬元了，還沒挖完呢！”她難掩喜悅。

　　不遠處的基地里，機器嗡鳴。白沙縣青松鄉(xiāng)打松村村民符小妹熟練地將虎乳靈芝送入切片機，薄片如雪片紛飛。她一雙眼睛非常專注，雙手麻利穿梭?！鞍葱r計酬，每天切近千斤，上個月收入4300元?！彼哿宿坌淇谡吹姆勰χf：“比割膠輕松多了，不曬不淋雨，還方便照顧老人?！?/p>

　　基地智能溫室中，菌包整齊碼放，溫濕度實時監(jiān)控。技術員嚴朝益指著屏幕介紹：“與海南省農科院合作的菌種，抗病強，出菇率高30%，手機就能遠程管理?！卑b車間里，來自打松村58歲的王桂蘭戴著老花鏡，一絲不茍地給印有“白沙良食”字樣的禮盒貼標簽?！暗冗@批貨發(fā)了，給孫子寄一盒，讓他知道奶奶也在‘搞產業(yè)’?！彼脑捳Z里透著自豪。

　　倉庫里，烘干的靈芝堆成小山，菌香濃郁。工作人員王紀松核對訂單：“產品暢銷北上廣，‘雨林出品’是金字招牌。去年給農戶發(fā)務工費300多萬元，今年預計能翻倍?！碑a業(yè)鏈圖上，從菌包培育到精深加工、電商銷售，每個環(huán)節(jié)都標注著農戶的收益點。

　　油茶香里話豐年

　　油茶樹在海南被稱為山柚樹。白沙縣因其獨特的地理環(huán)境、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和氣候環(huán)境，孕育了豐富而具有特色的油茶資源。

　　打安鎮(zhèn)南達村的山茶林里，晨露還掛在油茶葉上，張發(fā)建已穿梭在林間：“每天都要來看看，心里才踏實?！彼氖种戈P節(jié)粗大，指甲縫里嵌著深褐色的茶油漬，那是和油茶林打了一輩子交道的印記。“這棵樹有15年了，每年能結20多斤果，比我家二小子還懂事?！彼麚崦植诘臉涓?，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。

　　張發(fā)建種油茶的手藝是父輩傳的。上世紀90年代，村里號召種經濟林，父親背著樹苗上山，一刨一坑地種下了這片林子。那時的油茶不值錢，榨出的油主要自家吃，多余的送給親戚，父親常說：“種樹是為了守山，不是為了賺錢?！?/p>

　　2022年，鎮(zhèn)里推廣“橡膠+油茶”混種模式，張發(fā)建第一個反對：“油茶喜陽，橡膠樹遮光，長不好！”他蹲在自家的油茶林里，看著技術員在橡膠樹干上做標記，心里直犯嘀咕：“這些城里來的年輕人，懂什么種樹的門道?！?/p>

　　技術員沒多解釋，只在附近橡膠林地劃出地試驗。那片林子樹影斑駁，技術員特意選在橡膠樹間距最適宜的區(qū)域，在錯落的樹干間栽下油茶樹苗。陽光透過橡膠樹葉的縫隙，曬成碎金般的光斑灑進油茶林，既滿足了油茶生長所需的光照，又不會灼傷嬌嫩的枝葉。

　　張發(fā)建起初沒太在意，只偶爾路過時瞥兩眼。直到第二年春天，試驗地里的油茶樹忽然綴滿了細密的白色小花，層層疊疊壓彎了枝頭。他特意跑回自家林地對比，發(fā)現試驗地的花量竟不比自家地塊差。站在試驗地邊，張發(fā)建摸著粗糙的樹干，愣住了——原來林下也能種出好油茶。

　　現在，張發(fā)建的10畝油茶林成了打安鎮(zhèn)的示范點。他蹲在地上撿起掉落的油茶果，捏開果皮，黑褐色的果仁油光發(fā)亮，他給記者算筆賬，“成熟的生果在地里就能賣，一斤要好幾元，一年收入有10萬元，比種其他作物強多了?！?/p>

　　在一家加工生產茶油公司的加工車間里，金黃的茶油正從壓榨機里緩緩流出，順著不銹鋼管道注入儲存罐，空氣中彌漫著醇厚的油茶香氣?？偨浝砀呙饔翊髦资痔?，接過技術員遞來的檢測報告，嘴角忍不住上揚，“這批次的茶油不飽和脂肪酸含量達到90%以上，遠超國家標準?！?/p>

　　“當初選擇落戶白沙，就是看中了這里的生態(tài)。”高明玉指著窗外的雨林，“油茶對生長環(huán)境特別挑剔，一點污染都受不了。白沙的空氣、土壤、水質，都是天然的優(yōu)勢?！彼霓k公室里放著一瓶剛研發(fā)的山茶油精華。

　　白沙縣將油茶產業(yè)確立為繼橡膠、茶之后的新興支柱產業(yè)，大力發(fā)展“油茶+”經濟，鼓勵各鄉(xiāng)鎮(zhèn)探索“N+油茶”多元種植模式，同時統(tǒng)籌安排3330萬元專項資金用于發(fā)放油茶種植補貼，為產業(yè)發(fā)展筑牢政策與資金保障，做大做強該產業(yè)，帶動農民增收、推動產業(yè)升級，助力農村經濟發(fā)展與脫貧成果鞏固。

　　如今，張發(fā)建的油茶果再也不用自己運出山了。茶油生產工廠的收購車直接開到村口，過秤、付款、運輸，一條龍服務。去年，張發(fā)建用賣果子的錢買了智能手機。“我爹要是還健在，肯定想不到，守著這片山也能過上好日子。”張發(fā)建望著漫山的油茶林，夕陽穿過枝葉灑在他臉上，溝壑縱橫的皺紋里都透著笑意。

　　科技賦能綠意濃

　　位于青松鄉(xiāng)打松村的南藥分揀中心，主要分揀、烘干、脫殼和包裝菌菇、益智等農產品，每天可烘干益智、菌菇等農產品達13噸。

　　這里生產的產品采取訂單銷售模式，產品初加工的質量達到市場流通標準后，主要銷往國內各大藥材交易市場、藥企，以及出口至泰國、馬來西亞、韓國、日本等國家和地區(qū)。

　　南藥分揀中心的智能生產線上，虎乳靈芝切片正沿著傳送帶前進，經過分揀、烘干，最后變成包裝精美的飲片。分揀工符金梅盯著傳送帶，不停地將切片均勻的分散開。

　　“別小瞧這機器，用處可大著呢。”她的語速飛快，眼睛卻沒離開傳送帶上的果實?！耙郧霸谏嚼锊梢嬷牵籼魭徽煲才涣硕嗌?，現在機器一響，啥都解決了?！?/p>

　　符金梅還是“采藥能手”。以前背著竹簍上山，靠辨認葉片和果實采摘南藥，遇到不認識的植物，只能憑老輩的經驗判斷。有一次，她把有毒的“假益智”當成真貨采回來，差點出了大事?！艾F在好了，鎮(zhèn)里辦了培訓班，老師拿著標本教我們認，還有圖片手冊，再也不怕采錯了?！彼钢鴫ι系牧鞒虉D，上面清晰地標注著各種南藥的特征和采摘標準。

　　這些“新規(guī)矩”是鄉(xiāng)土人才創(chuàng)業(yè)孵化基地帶來的?；氐慕淌依铮队皟x正播放著南藥種植技術視頻，20多個農戶坐得筆直，筆記本上記滿了要點。講師是海南大學的教授，每個月都來授課，從選種到采收，講得細致入微?！耙郧胺N益智靠天吃飯，現在知道了還要施肥、剪枝、防病蟲害，產量提高了三成?！睂W員王啟軍翻著筆記本，上面畫滿了各種植物的簡筆畫。

　　基地負責人告訴記者，像這樣的培訓班已經辦了47期，培養(yǎng)了1091名“土專家”。他們中有像符金梅這樣的采藥人，也有返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的大學生?！斑@些人是連接科研院所和田間地頭的橋梁，能把技術真正落到實處。”他指著墻上的學員名單，每個人的名字后面都標注著擅長的領域，“需要哪方面的技術，直接找他們就行，比請專家還方便?！?/p>

　　在菌種實驗室里，李學軍正盯著培養(yǎng)皿里的菌絲。顯微鏡下，白色的菌絲像網絡一樣蔓延，那是他和團隊培育的新品種，能在橡膠林的微環(huán)境中快速生長。“剛開始培育的時候，失敗了幾十次，菌種要么不生長，要么感染雜菌。”他說，“最困難的時候，我們在實驗室守了三天三夜，就怕錯過菌絲生長的關鍵期?！?/p>

　　現在，這個被李學軍稱作菌棒，已經在白沙推廣了1.4萬多畝。它不僅能適應橡膠林的散射光環(huán)境，還能分解橡膠樹落葉中的有害物質，一舉兩得。“我們在海南其他市縣也有種植，要讓更多膠農受益?！崩顚W軍的語氣里帶著自豪。

　　這些“新規(guī)矩”正在改變白沙的山山水水。在打安鎮(zhèn)的油茶示范基地，“2×4×20”的寬窄行設計讓橡膠林和油茶林和諧共生；在青松鄉(xiāng)的南藥種植區(qū)，智能灌溉系統(tǒng)根據土壤濕度自動補水；在七坊鎮(zhèn)的菌菇大棚，物聯網設備實時監(jiān)測著溫濕度……這片曾經因偏遠而落后的土地，正在用科技的力量煥發(fā)生機。

　　雨林深處的幸?；仨?/p>

　　傍晚的苗村被暮色包裹，炊煙在橡膠林上空纏纏繞繞。黃洪霞站在村委會廣場，看著村民們將曬干的虎乳靈芝裝袋，夕陽的金光落在她眼角的笑紋里?！敖衲昝考叶寄芊旨t了?！蓖盹L載著她的話掠過，村民們爆發(fā)出輕快的歡呼。

　　阿林攥著剛領的錢，在老榕樹下舉著手機：“阿儂啊，我們有錢咯！”電話那頭傳來開心的話語讓他紅了眼眶，原來阿林的阿儂(記者注：阿儂是黎語小孩子的意思)正在白沙縣城讀高中。黃洪霞轉身整理竹籃，悄悄抹去眼角的濕潤。

　　五里外的種植基地，一輛滿載虎乳靈芝菌包的貨車停在橡膠林掩映下的道路上，工人正在爭分奪秒地卸載。李學軍望向霸王嶺，夜色中山巒如沉睡的巨人，月光勾勒出銀輝山脊。3年前村民還為橡膠價跌犯愁，如今菌棚燈光夜夜通明，這山真的護佑著蘇醒的土地。

　　山腳下的茶油車間，工人正封裝茶油。高明玉在筆記本上寫滿電商計劃：直播間用油茶林布景，鏡頭里要穿插茶農清晨摘果、石磨古法榨油的紀實片段，再推出助農的公益鏈接。

　　遠山深處，橡膠林與油茶林交織成綠色海洋，菌棚燈光如漁火照亮致富路。黃洪霞走在回家路上，晚風送來橡膠葉的清苦、油茶果的甜香，還有菌菇的淡香——這是苗村泥土里長出的希望味道。路過阿林家，屋里的笑聲讓她腳步更輕快。

　　夜色漸濃，苗村燈火次第亮起。阿林家窗紙映著視頻剪影，符金梅一家圍坐著盤算未來，黃洪霞書桌前的規(guī)劃圖上，“油茶套種靈芝”地塊被紅筆圈成跳動的紅心。這片光海比星空更稠密滾燙。

　　曾沉寂的土地正在蛻變：橡膠林不再是唯一依靠，油茶林成了“綠色銀行”，虎乳靈芝帶著雨林饋贈遠行。當晨曦越過霸王嶺，鄉(xiāng)親們的新生活，正隨著朝陽一起，慢慢鋪展開來。

　　總監(jiān)制：張軍 于鋒

　　監(jiān)制：王薇 張瓊文 陶玉德

　　統(tǒng)籌：關宇玲 劉一荻 林韋瑋

　　記者：付美斌 索迪 陶淦

　　鳴謝：中共白沙黎族自治縣委宣傳部